陪 伴

一

许老蔫坐在门前的竹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对于自己的病情他

了如指掌，他不再期望有奇迹发生。只想在有限的日子里和自己的老

婆子共同度过。

半年前他发现自己吃硬东西有种哽噎感，喝稀汤还没太大的不适。

慢慢地，他的饮食习惯发生了变化，只想喝稀的，汤汤水水容易下咽。

除了吃饭有点异常,身体有些消瘦外，别的也无大碍。最近两个月，哽

噎感似乎更重了，偶尔喝水也会出现，他预感到自己可能生病了。

他很不情愿地走进乡卫生院，在医生的指导下，喝下去半碗白糊

糊样的东西，又拍了X光片，折腾一圈之后，医生很严肃地告诉他让他

家属来，他坐在医生对面，身体往前凑了凑对着医生慢吞吞地说：“

我自己来的，我没有儿子，有一个闺女，二十年前嫁到十里外的刘庄了，

家里有个老伴，一辈子没出过门，医生，你有啥话就直接跟我说吧。”

医生看看面前这个老人，花白的头发稀疏平常，清瘦的脸庞留下了岁

月走过的痕迹，一双浑浊的眼睛深陷在眼眶中，眉毛又粗又长，似乎

可以编成小辫儿。两颗门牙也不知什么时候下岗了，说起话来由于跑

风有点儿不清不楚。深蓝色的粗布对襟褂子已洗得有点儿泛白，肩头

的两块补丁更能说明时间的久远。一双粗糙的大手来回揉搓着，显出

内心的局促不安。

“你的食道上长了个东西，但不太严重，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如果你愿意，可以到县医院做个小手术，做了就会好了。”医生看着面

前这个孤苦老人，不忍心把实情告诉他。医生也清楚，就是把实情告诉

他，即便做了手术也不会有太大的改观，毕竟癌细胞已经扩散，最多也

就几个月的活头了。他不想给老人太大的压力，如果不知情也许会活得

更长一些。

许老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一路走一路想，女儿一家过得平平

安安，他没有牵挂。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老婆子，他走后，这个老

婆子怎么办？老婆子本来就很苦，三岁时，爹得了肺结核，整天咳嗽，

干瘦如柴，不到一年就死了。爹走后，娘一个人带着她，缺了男劳力，

日子过得相当难，一年后，娘也因为饥饿死于饥荒。娘临死前把她托付

给邻居，从此她和一个孤寡老人一起生活，天有不测风云，还没等到她

长大成人，这个可怜的养父也撒手人寰。没办法，她就当成童养媳送到

了他家，成了他的媳妇，那时她才十四岁，他比她大了十二岁。

许老蔫的心一阵一阵地疼，不是因为病情突然加重，而是因为这个

可怜的老婆子无处寄托。放到女儿家吗？女儿家六个孩子，日子过得也

相当拮据，哪还有老婆子的安身之所？

思来想去，没有好的办法，他最后决定，由自己来陪着老婆子走完

人生路程，不论长短，哪怕就是明天离开，今天的日子也要和她一起度

过。决定过后 ，他的脚步似乎有点儿轻松，强打起精神推门进院，和

往常一样，大声喊了一声：“老婆子，做好饭了吗？”说着站在灶屋门

口往里看，老婆子正拉着风箱，传来呼嗒呼嗒的响声。许老蔫转身搬起

吃饭小桌和两只板凳放在门楼底下，放好坐定，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身

边的另一条板凳，好久都没有离开。他想，不知什么时候，这儿的板凳

会有一条一直空着，再也等不到这个人来坐。

“吃饭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他轻声地哦了一声，接过

饭碗。普通的汤面条，两人一边呼噜着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话。

“一晌午没见你，干啥去了？”老婆子随便问了一句。

“前门儿看人家打牌去了。”许老蔫仍然吃着饭，头也不抬。

“哦，打牌有啥好看的？”老婆子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许老蔫没有接话，他放下饭碗，看着老婆子的眼睛，像有话要说，

但欲言又止。看了一会儿，眼睛移向别处。老婆子也看向别处，没再

理会老头子。

“老婆子，如果要你去闺女家住一阵子，能行吗？”还是许老蔫

挑起了话题，他想试着安排老婆子的生活。

“我才不去她家住呢，孩子多，家里忙，去了她家，家里整天就

我一个人。”老婆子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理由，完全没去观察老头子

的表情，也没去想老头子的用意。

许老蔫不再接话。眼睛瞟向远处，此刻，也把思绪带向了远处。

（未完待续）

后记：前几天给老妈打电话，聊起了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父亲的远房爷爷

和奶奶，我的太爷太奶，他们没有儿子，是五保户。太爷的真名我不记得了，只知

道人们都管他叫老蔫，以前我也总是叫他老蔫太爷。

老两口相继去世，太爷先去世，太奶在老伴五七前一晚去世，他们的去世似乎

有戏剧性。每当想起老两口坎坷的一生，我感觉总有一块石头堵在胸口。基于此，

我写下了这篇小说，故事主人公就以我太爷太奶为原型，很多故事情节都在他们身

上发生过。

仅以此文来祭奠逝去的亡魂！

感谢小美羊羊精美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