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两岸有许多村子,村里人爱在晚上闹江。
把榨了茶油的饼子捣碎和开水搅拌发酵,半小时后,有白泡泡冒出,就可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把这发酵的碎茶饼末儿分多次倒进鱼篓浸入水里浣洗数次,水面立刻飘浮一层白色的泡沫,白泡越多药性越强,药性混入水中,鱼沾到就浮上水面打起转转,发癫,任由人用竹片做成的三角鱼网捕捞,就算是用手也能随便捉。尽管是晚上九十点钟以后撒药,那手电筒光却能把远近村里睡得迟的男人女人引来,把江水两岸搞得像集市样热闹非凡,这就是闹江。
最初是集体组织,队长抽出十几二十个熟水性、身体壮的男劳力,白天不用下田劳动,早饭后就开始捣茶饼,每次总要捣几百斤茶饼,茶饼捣好了,然后烧开水与茶饼末儿搅和搅和,等茶饼末冒白泡就挑去江里撒。一些人撒药,一些人脱了衣裤,手拿电筒,提个三角鱼网沿江水两边捞鱼捡鱼。药撒完,天就大亮,大家兴奋着,惊喜着,大叫着:“咦呀!好大的草鱼。”“又一条大鲤鱼!”“你的有我这条大?十五斤都挂不住砣。哪家分到这条就走狗屎运了!”看看几个箩筐装得满满的,说声够了,挑回去分鱼喽!
水里还沉着浮着许多鱼,全由后来的外村人捡了。每闹一次江,全村人家就可享一阵子口福。
集体闹江到了1976年就变了,变成三五个人或七八人合伙闹江。队里的茶籽榨了油后,茶饼也被一些青壮年人嚷着与茶油一块分到了户。没壮劳力的人家就把茶饼送人。得了茶饼的人就邀上三五个人合伙,各出同样多的茶饼,合力捣饼,齐力撒药,然后一起下水捞鱼。这样,捡野鱼的更多了。
刘路从不参与闹江,就爱捡野鱼。热天晚上,村里人聚在村前禾坪上歇凉,总有人逗刘路,诳他说,快去,闹江了。这一个“闹”字,刘路就明白了,忙转身去屋里取三角鱼网和鱼篓往江边跑去了,哄他的人和村人哈哈笑成一堆。
村里最爱诳刘路的是野登。野登跟他玩的是虚虚实实的招儿,虚一回实一回,刘路却全信,因为鱼比什么都让他来神来劲。村里人一般就都不叫他真名刘路,叫“鱼精”。野登就是掌握了他这德性,每次诳他,无论虚实,都让刘路火烧屁股似地拿家伙往河边跑。上当了,也不怪野登,不恼,不骂娘。因为野登说谎不露破绽,刘路对野登的话从不怀疑。
乡下的“双抢”是一年最忙最累最热的时候,白天,在田里割禾、打谷、挑谷、收早稻插晚稻,忙一天,人没神了。晚饭后搬个竹椅板凳什么的往禾坪上一躺,立马呼噜呼噜睡着了。话多的是那些老倌老娘,白天只在禾坪上晒晒谷或打些杂,人精神着呢。
野登就是这些老人里的一个,他的精神赛过年轻的后生。
在禾坪上凉爽会儿后,女人们总要先入屋哄孩子一块睡觉,男人们睡到深夜才搬椅抱凳回屋。也有男人在禾坪上躺一晚上,天亮才入屋。
那夜,刘路在竹椅里睡得正香,野登从村外的石板路上缓缓走来。月光下,野登看了看竹椅上的刘路,大声叫,刘路,刘路,有人闹江啦!刘路呼地蹦起来,急匆匆入屋取了鱼网鱼篓飞一样往河边去了。野登趁这时入了刘路的屋里。这回是真闹江,刘路很高兴,捡回满满一篓鱼。回到家已是后半夜,看看女人睡得沉,不忍喊她起来剖鱼,就用盐把鱼腌了。
刘路兴奋得哼起了歌,胡乱冲了几勺凉水,抹干,爬上床,把睡得呼呼正香的女人扳过来。女人说,你怎这么大的瘾,刚做了又做?
刘路愣在那儿,傻了。
第二天,刘路把鱼网鱼篓放到脚下狠狠地跺,跺一下,说,我叫你捡鱼!跺一下,说,我叫你捡,叫你捡!只几下,鱼篓成了竹匾。然后他一脚把鱼篓鱼网踢出老远,吐下口水,恨恨地说,还捡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