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坊间悄然流行起“贺退休”,阿雄跟风,诚邀我们十个工友,去他家吃一顿。

　　阿雄夫妇是我们的工友。在席上,大家谈笑风生,不论哪个发言,都可以令雄嫂笑,掩着嘴拼命笑,笑到咳嗽,好像她有一肚子开心事似的。

　　上次唱卡拉ok,阿雄夫妇并不开心。一言不合,两个人当场吵起来。阿雄是一个“牛精佬”,雄嫂练得一身“太极拳”,一味责骂不觉累的软刀子,最终把阿雄镇住。

　　那次活动结束,众人凑钱,准备aa时,阿雄收住火气,细声细气地递出钱:“我出两份啦。”雄嫂不肯,大声地说:“不要你出,我会出自己的一份。”

　　这一回,他们截然不同,我暗暗称奇。倒要“查一查”他们开心的原因。

　　“雄嫂,你也搞掂了退休手续?”我问。

　　“搞掂啦,退啦。”雄嫂应道,一副终于熬过来一身轻松的样子。

　　多年前,我们这群工友被集体下岗,树倒猢狲散,各自回去谋生:阿雄原是我们服装厂里吃香的机修工,一下岗,什么都不是。无奈之下,唯有在自家门前,摆些姜葱蒜头红萝卜,操起秤杆,与精明的买菜师奶们斤斤计较。

　　“一家三口要吃饭,儿子还要读书。”雄嫂说,“四十五十半天吊,想再就业,人家嫌你老。大把读饱书的后生都找不到工作,哪里轮到要你?想退休,人家嫌你嫩,不到年龄。看日历,扳指头,倒计时,就盼自己快快老……”

　　“现在,我有了一份退休金,像大风大雨躲到有瓦遮头的屋里。”雄嫂说。

　　“我呢,现在,也不必伸长脖子,望着那遥遥的60岁盼退休。”阿雄接着说,一副在大海里沉沉浮浮挣扎,终于爬上岸的样子。

　　“此话怎解?”众人急问。

　　“我有班值。”阿雄有些得意。

　　原来,阿雄给一家公司值夜班。“原先,到了月中,我无分文固定收入,现在,我稳稳妥妥每月有800元入袋,就似久旱逢甘露,好滋润。从去年开始,我戒掉日日倒计时盼望退休的习惯。奇怪,日子倒是过得快。过几年,再加上退休金,哈哈。”阿雄开怀大笑,雄嫂也掩着嘴笑。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一些恭喜的话。整个气氛,温暖热烈,一如阿雄家的好事,也熏染着我们。

　　“你做保安了?”有人问。

　　“保什么安?我做‘看更’。”阿雄说。

　　“晚上,他值班,就是去睡觉,一觉醒来八点钟,别人来上班,他就交差下班。”雄嫂说。

　　“好哇,不用出力,不用动脑,反正在家里,也是要睡觉的。你却睡出800元,好差事。”众人交口赞叹。

　　阿雄夫妇更是喜上眉梢。雄嫂补充道:“只是傍晚5时30分就要到位,人家下班,他就要开始看更。”

　　“吃晚饭倒是一个问题哟。”有人关切地说。

　　“不成问题,更好呢。”雄嫂说到这里,掩嘴笑,默不出声。

　　阿雄马上接上话:“我们干脆拎上砂煲,去现场煮饭吃。得意啊,值班时,一家三口齐上阵,儿子放学后,也过来吃。”

　　“还有电水壶呢,我干脆在那里饮饱水,冲干净凉,连家里的水费电费也省了。”雄嫂说完,自顾自地笑了。

　　“想不到你真有本事,找到这份好差事。”大家齐赞阿雄。

　　“只是有点困难,一年要做足365天,无休息日。就连年三十晚上,也在那里吃团年饭。”雄嫂收了笑容,正言道。

　　“都是公司老总关照我,老总说,等着上岗的人,从越秀区排到天河区。”阿雄说完,扫视全场,一副得意样。

　　大家点点头,承认阿雄这一回确实“捡到了便宜”。

　　有人说:“阿雄,你们在那里煮饭兼冲凉,一家人都开心,你们原来与父母同住,房子又小,很不方便。”

　　雄嫂笑了:“讲到房屋,老总给我们找到房屋,我们早已经搬出来住了。留下两老,我们解放了。儿子不用做‘厅长’(睡客厅),我俩也不用做‘国王’(阁楼王)了。”

　　“三代同堂,屈在那间屋里二十年,现在,终于见了天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阿雄夫妇更是喜得乐开了花。

　　“新房屋有多大呀?”

　　阿雄夫妇争着比划房子的大小、间隔、方位。

　　“总之,脱离苦海啦。”雄嫂说,“房子虽然不大,而且是四手五手的旧房。三口之家总算独立出来,日常少了很多摩擦,心情大好……房租?属房管所的,公价房租,不贵。”

　　雄嫂一一解答众人的问话,幸福漾满一脸,同时接收大家关切的温暖。

　　“阿雄,你这回遇贵人,有工做,有屋住,一家人全靠你的本事。”

　　阿雄闻言,眉飞色舞,意气风发,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可以呵护家人的大男人。

　　手机响了,阿雄接听,显出一副人脉多多、事务繁忙的样子。“对不起。”阿雄打完电话,对我们说,“朋友喊我去取水仙头,我们先撤了。”

　　我们七嘴八舌说:“快过年了,新居摆上一盆水仙花,又香又雅致呢。”

　　看着昔日无精打采的阿雄夫妻时来运转、知足常乐的样子,我们在座的老工友们,无不被感染,平凡人的幸福,令我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