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

父亲与香香

发布时间: 2011-08-11 07:46:56 作者: kind887

父亲带着香香,成功地逃脱家人的目光,悄悄溜出村子,过一条小河,潜入到天子岭腹地。香香兴奋地冲在父亲前面。

  天子岭深处有一块平坦的土坡,水草丰美,人迹罕至。父亲和香香来到后就开始烧蚂蚱吃。

  时令已是深秋,野草开始呈现出衰败的景象。齐膝深的草棵里,藏着数不清的蚂蚱,个头一个比一个大。香香是捕蚂蚱的好手,动作灵巧极了。父亲的烧烤技术精湛无比,火候掌握到最佳,烤得焦黄酥脆,香味四溢。拈起一个,仰起脸,准确无误地丢入口中,吧嗒着嘴,吃出一脸的陶醉。香香也吃了一些。父亲吃渴了,就去土里挖茅草根。茅草根是白色的,一节一节,长长的,肥硕得很,像胖娃娃的手,汁水丰富甜美,简直就是一棵微型甘蔗。父亲捋干净上面的泥,贪婪地放在嘴里嚼。村里人都说吃茅草根会生白头发,父亲才不管呢。香香对茅草根不感兴趣,到旁边的小溪找水喝。溪水清亮亮的,在石缝间寂寞地流淌着。香香喝完水,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然后回到父亲身旁,亲昵地用脑袋拱父亲的胸脯,见父亲不理,就没趣地挨着父亲的腿躺下来。父亲看了一会云,发了一阵呆,不一会也枕着香香柔软的身体闭上了眼睛。头顶的太阳已失去了热力,很敷衍地照着,就像老牛的舌头在身上舔,舒服极了。风儿柔柔的,父亲和香香懒洋洋地进入了梦乡。

  父亲和香香在山上待了一天。当夕阳像一个咸鸭蛋,摇摇晃晃就要滚落下去的时候,父亲拍打干净身上的土,带着香香开始往回走。回村的路上,树木站在两旁,枝条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春天时就被人们吃光了。有的树皮也被揭掉,吞到了肚子里。村子里每天都在死人。学校已经停课。人们都陷入了惊慌不安当中,不知道如何面对即将来临的漫漫长冬。

  进村碰见了老光棍二鸡毛。二鸡毛已饿得只剩一对大眼,盯着蹦蹦跳跳的香香,感叹地说:“这是咱村剩下的最后一条狗了。”

  香香是一条小黄狗。

  这狗不是一般的狗。往年有粮食吃时,在门口晒一点麦子或谷子,全家人尽管去下田,有它守着就够了。而且它分得清别人家的鸡和自己家的鸡,别人家的,就死命追,追出一路惊叫和鸡毛,自己家的鸡,则是很温柔地拿爪子去轻轻拨开。前年夏天出了一件大事,后半夜里,家里的草房顶子不知怎么着了火,火舌呼呼蹿起老高,香香在窗外拼命地叫,但全家都睡得很沉,后来香香拿脑袋咚咚地撞门,家人终于被惊醒,刚逃出门,屋帽就开始坍了。第二天察看,香香的脑袋血糊糊一片。今年摊上大饥馑,别人家的狗都宰光了,只有香香还留着。爷爷发过话,饿死也不动它一根毛。

  当晚父亲带着香香回到家,看灶屋里冰冷,没有动锅,就一声不响地胡乱睡下了。

  第二天早起,还是没吃的,全家灌了一气儿凉水。奶奶打起精神对父亲说:“你今天跟我去看姥姥吧,你姥姥吃多了糠,肚子快要胀破了,不知还能不能见上一面。”父亲说:“带上香香吧。”奶奶说:“不行。眼下的人都饿红眼了,半道上看见有狗会硬抢去的。”

  后晌,父亲跟奶奶从十里外的姥姥家回来了。一进院子,就见墙上反钉着一张新鲜的狗皮,厨屋里飘出香味。父亲立即杀猪般号啕起来。爷爷两手油腻地从厨房里钻出来。父亲边哭边数落爷爷:“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不杀香香的!你是坏蛋!你赔我香香!”

  爷爷无辜地说:“哪里是香香?”

  父亲跑到狗皮前,翻开一看,原来是黑色的毛。父亲问:“那香香呢?”

  爷爷蹲在门槛上,耷拉着眼皮,说:“你爷爷上个月已经饿死了,如今,你奶奶躺在床上也不能动了,别说咱家没钱,就是有钱,街面上也买不到一粒粮食,我琢磨来琢磨去,实在没一点办法,才把咱家的香香牵给了东庄的刘小闹,刘小闹家的黑狗让我牵回来煮了。再说了,退一万步,就是不换给别人,它也没几天活了,非饿死不可。”

  父亲听完,正要再哭,忽然从门口蹿进来一条黄狗,父亲揉揉眼睛,发现正是香香!全家人惊喜极了。父亲亲热地上前搂住香香。香香像从水里钻出来一样,一身都是汗,毛湿成一绺儿一绺儿的,脖子上还带着一根断了半截的绳子,背上有一块一块血印子。

  隔了一袋烟工夫,东庄的刘小闹气喘吁吁地寻上门来。原来,他烧好热水,攥着刀子逼近香香时,却被香香挣断了绳子,满院子乱蹿,刘小闹招呼来一群邻居,挥着棒子围追堵截,香香发疯了似的,终于从棍棒中逃脱了。

  刘小闹想把香香再带走,父亲死抱着不让,爷爷也不让。刘小闹看见自家的黑狗已变成狗肉,也不禁眼圈通红。爷爷送狗肉给刘小闹,刘小闹也不肯要。

  最后,刘小闹借了辆平板车,将奶奶的一口红木柜子拉走了。

  香香被打得很厉害,待了一晚就死了。

读书人网 >人生故事

热点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