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精气神儿一懈,就像穿越峡谷后的江河水,立刻失去了奔腾咆哮的气势。
为儿子娶过媳妇后,老罗觉得再也用不着撅着屁股死缠硬干,于是就变得日渐慵懒散漫。有人喊他搭伴去打工,他反而会非常热情地点拨对方:“老兄(弟),别傻了,给儿子娶了媳妇,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日子过得好歹是他们的事。咱们该凉快凉快了。”有人找他商量家长里短的事,他会漫不经心地对来人说:“你去找小辉他们两口子协商,不行,再来找我解决。”
要不是家里出了丢车这档子事,老罗的散漫生活只会越来越散淡。
那是一个深秋的后半夜,天贼冷,老罗和两个小老头搭伴过河看戏回来,敲开平安桥桥头的小卖部,老罗买了一瓶简装“二锅头”。仨小老头一边评论着刚看的剧情,一边小口抿着酒,向桥尾这边走来。
“大爷们,帮帮忙吧,我的车打不着了。”一个年轻人拦住他们说。年轻人逐一点火敬烟,老罗感觉年轻人说话的声音不对劲,趁点烟的当口狠狠看了他一眼。老罗喷着烟无声地笑了——敢情这人是个豁子。
仨小老头顺着桥面的斜坡死劲推年轻人抛锚的农用三轮车,车子“突突”发动起来。年轻人开着车踅了个大圈子,一口气开上桥面,停下来大声说:“谢谢啊。”
说完,他驾车向西一路狂奔而去。
另外俩小老头纳闷,纷纷道:“这人说话声音咋听着那么别扭?”
老罗很得意:“不知道吧,他是个……”话还没说完,儿子小辉领着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爹,见有人开着咱家的三轮车过去没有?”
老罗的慵懒散漫生活结束了:儿子对他没有好脸色,儿媳当着他的面摔摔打打,街坊邻居人前背后对他指指戳戳,连经常搭伴的另外俩小老头见面也是一脸暧昧的笑容。
“没成色,”老罗经常自语,“我咋恁没成色呢。”
隔十余日,经常和老罗搭伴的俩小老头找到小辉:“你爹呢,这几天怎么老见不着他?”
小辉挠着头说:“是啊,我爹呢?”
老罗失踪了。
据桥头小卖部的老人讲,三天前,他见老罗背着个小包袱向西去了,他向老罗打招呼,老罗看看他,绷着脸,没答腔。
再有人问小辉他爹上哪儿去了,小辉就说:“找车去了。”
春节前,老罗回到家,他出钱给儿子买回一辆崭新的农用三轮车。老罗出门挣到钱的消息立刻传遍庙岗村的角角落落。以前和他一起搭班的老伙计找他取经,发现他忽然变得神神道道语无伦次,一个个摇头而去。临走前,他们都用食指点着自己脑袋郑重交代小辉:“看好你爹。”
过罢年,老罗又一次离家出走。
这次,老罗一路向西逶迄而行。小辉远远尾随着父亲走过一村又一庄。父亲逢人便打听有没有见着一个开三轮车的年轻人,他反复向人述说:“那天,天贼冷。我和俩老伙计搭伴过河看夜戏回来,刚走到平安桥桥尾,黑咕隆咚只见一个年轻人跑向我们说,‘大爷们,帮帮忙吧,我的车打不着了。’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他给我们点火敬烟。我借火光一看,他原来是个豁子。我们顺着桥面的斜坡死劲推车,车‘突突’发动起来。那人开着车子踅个圈子,一口气开回桥面停下来大声对我们说‘谢谢啊’。听他的车‘突突’地响,我还在想,它的发动机声音怎么那么像我们家的车呢?我没成色呀……”
看到听众安慰父亲并且给他钱,小辉决定向后转。一路上,小辉想,到家后,再有人问他,你爹上哪儿去了,他该怎么回答呢?翻来覆去地想,弄得他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