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父亲醉醺醺地从街上回来了。他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踉踉跄跄进家门时，我正在村头和几个小伙伴踢八方。看到父亲的醉样，我的心猛地往下沉落，顿时失了兴致。回到家，看见母亲默默地做晚饭，我们也都提心吊胆的。

　　晚饭后，母亲早早吹熄了煤油灯和我们睡下了，房屋里一片寂静，静得怕人。我刚进入梦乡，突然听到“啪”一声闷响，紧接着传来茶缸落地的声音。我顿时睡意全无，心揪得紧紧的。父亲开始叱骂母亲。母亲这时已穿好衣服，我们也在黑暗里利索地穿好棉袄棉裤，紧张地站在母亲身边。父亲忽地下床，拎起茶瓶粗暴地向母亲砸过来，因为用力过猛，茶瓶碎裂在墙上。父亲转身要去拿板凳，母亲乘机拉着我们向外逃去。我和妹妹都吓得哭出声来，磕磕绊绊地跟着母亲。

　　母亲敲开了邻居蔡婶家的门，说，孩子他爹又喝醉了，在家又打又骂的，我和几个孩子想在你家躲一宿。蔡婶看着我们兄妹五个童稚的眼神里充满恐惧，都怯怯地牵着母亲的衣襟，就很同情地说，赶快进屋吧，看你遇到这样不成性的人，啥时候能熬出头呢?母亲撩起衣襟擦下眼角叹口气，说，我现在是看着孩子熬呀!

　　蔡叔当时在公社食堂当炊事员，那天不在家。蔡婶的宝贝儿子才几个月，还有两个妮子，大的十多岁，小的和我一般大。蔡婶一开始让我和妹妹睡她脚头，后来又怕我和妹妹睡觉不成性，冻着她的儿子，让我们坐着。

　　寒冷的北风呼呼地拍打着木格窗子，母亲坐在蔡婶堂屋草垫上，我们围坐在她身边，挤作一团，相互取暖。我和妹妹终于熬不住，趴在母亲腿上睡着了。

　　天亮时，母亲拉着我们回家。父亲起床杀猪去了。下午，蔡婶抱着她的儿子来到我家，见了母亲就说，她大娘，你看你和孩子们在我家蹲一宿，我压在床席底下的10块钱不见了。母亲非常吃惊，说，她婶子，你……母亲哽咽着说不出话。蔡婶板着脸说，我知道你平时不当一分钱的家，孩子多家底薄，可是也不能这样啊。母亲走向厨房坐在锅门后抽泣。

　　后来，母亲把正在喂养的羊娃卖了，拿着钱去还蔡婶。蔡婶说，她大娘，你看多不好意思，那10块钱找着了，是我家二妮子拿的，藏在书包里还没花出去，我翻出来，两棍子下去，她就承认了。这孩子胆子可真大，敢拿那么多钱，以后我要好好教训她!母亲说，找着就好，找着就好，孩子要多教育，不要打。

　　父亲知道母亲卖羊娃的事，一拳头把母亲的鼻子打出了血。母亲擦干鼻血没有哭泣，默默地坐在煤油灯下继续给我缝补书包，跳跃的火苗映着母亲的白发……

　　在以后的岁月里，母亲的坚韧和慈爱给了我无穷的力量。许多年过去了，往日的情景在我脑海中愈发清晰，教我在逆境中奋进，在挫折中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