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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法国作战的中国人

发布时间: 2011-09-25 16:23:46 作者: kind887

“如果将来中法交战,你会为谁而战?”桌子一端,一名戴着贝蕾帽的法国军人提问。“我会选择当逃兵。如果我背叛中国,有一天我也会背叛法国。”桌子另一端,一名20岁出头的黄皮肤年轻人用流利的法语回答。

  站在旁边的张明俊不动声色地笑了。这一幕,和9年前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当时,还是在巴黎诺让征兵站,他忐忑不安地接过报名表,一一填上自己的详细信息。

  如今,张明俊已是征兵站的一名中士长,这是华人迄今在外籍兵团中获得的最高职位。

  在大多数华人大兵看来,加入外籍兵团,无非是用青春换国籍——只要你年龄在18~40周岁之间,在军团服役满5年,即可优先申请入籍,除此之外,“全扯淡”。

  

  没有比这还轻松的办法

  

  1992年的“长途旅行”让张明俊刻骨铭心。时方16岁的他,与一群人跟着蛇头,坐火车、转汽车、爬雪山,辗转数个国家,最后到达巴黎。

  20世纪90年代,大批温州人被欧洲吸引,开饭馆、做批发生意,等待大赦机会获得居留权。成功人士的传奇频频传回家乡,刺激了一批又一批年轻人的出国淘金梦。

  到了巴黎,张明俊才明白,没有居留权,随时都有被警察逮捕的危险,“甚至连呼吸一口巴黎的空气都是违法的”。

  同样来自温州的李厚霖1990年初到巴黎。他不得不到一家中餐馆刷盘子做大厨。对于工时和工钱,他没有任何谈判能力——在法国,雇用偷渡仔属于违法,老板冒险收留已是幸运,如果你觉得辛苦就滚蛋,想得到这份工作的人多得是。

  空闲时,李厚霖几乎不敢走出温州城一步,那会像“离开水缸的鱼一样失去安全感”。一些温州人甚至留法几十年还不会说法语,他们只需待在温州城就好,在这座半封闭的聚居点内,从一日三餐到办理车险,都能搞定。

  这不是李厚霖想要的生活,作为一名典型的温州人,他渴望有自己的生意。但一切的前提条件必须是,拥有合法居留权。对于偷渡者而言,李厚霖们获得居留权的可行渠道有两个:一是等待大赦机会,只要你足够幸运与耐心,并且在这之前还没被警察逮捕——要知道,法国最近两次大赦时间分别是1981年与1997年。二是与一个法国人或有居留权的人结婚。

  除此之外,每个偷渡者很容易得到老乡的经验之谈——加入外籍兵团吧,这是获得法国国籍最便捷的途径。张明俊就是被一个已从外籍兵团退役的老乡说动了心,“不就是混5年的兵么?在和平年代当兵,比当的士司机还安全。没有比这还轻松的办法!”

  

  你们不为任何国家而战

  

  通过体检的张明俊,发现军队并非“混5年兵”那么简单。

  外籍兵团允许你是偷渡客,冲着国籍而来,曾经有过犯罪记录,并慷慨为你提供食宿、保险、每月1043欧元的薪水和每年45天的带薪休假,但绝不允许你在此混日子。从报名者的体能测试开始,外籍兵团的严苛训练与残酷的生存逻辑就发挥出威力。

  2800米测试前几天,张明俊患了重感冒。他害怕出局,一个劲儿地灌开水;为了取暖,他每天一早起来便去抱树。在乍暖还凉的4月,树的温度比人的温度要高。宿舍内住着五六十人,始终没人注意到他。有人生病,对其他人来说是好消息。毕竟,从体检到正式签约,成功率平均只有20%。

  在近乎晕厥状态下,张明俊冲过了最后的100米。这一关的淘汰率最高,来自台湾的小吴在日记中记录道,绝大部分前来报名的中国人并不知道选拔的程序,像当初盲目地随大流偷渡到法国一样,他们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来到军团时,连a到z的法文都不会念,12分钟的轻装跑步,连1600米也跑不到。小吴是中国大兵中的例外,这个此前在台湾拥有自己的it公司的高级工程师,纯粹为了“换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接受严苛的体能训练”,加入了法国外籍兵团。

  这场最后的考核让张明俊终生难忘。在最后几百米,他快要瘫软在地时,双臂被两个东欧人架住拖着到达终点。“那一刻,我明白大家已不是竞争对手,而是兄弟了。”张明俊说。

  战友间坚固的兄弟情谊是外籍兵团最关键的生存法则,在战场上,能单独赢得一场战争,并活到最后的那是好莱坞大片。培训课上,教官大声告诉台下肤色各异的学员:“你们不为任何国家而战,只为身边的兄弟而战。”

  

  为了国籍我什么都能忍

  

  李厚霖最终以高分入选外籍兵团,他选择了离家更近的步军团。而马剑一选择了当军队厨师,期望能在厨房里安然度过五年,然后成为法国人。

  被送往步军团当晚,李厚霖们立即受到“新兵期”的洗礼。 “你们有牙刷吗?”长官问。“有!”士兵答。 “有水桶吗?”“有!” “好!给你们一分钟时间去拿,用牙刷把厕所、走廊的马赛克给我刷光亮!”

  还有给长官烫衣服。第一次给长官烫礼服,李厚霖从晚上10点忙活到凌晨6点。新兵期里,他像复读机一样反复告诉自己:“忍!为了国籍我什么都能忍!”

  1995年,李厚霖被派往南斯拉夫,他第一次感受到死神如此贴近。晚餐是各种昂贵的海鲜和鹅肝,吃完后,每人面前递上一份遗书,内容已用法文打好,只需在空白处填上姓名、亲人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即可。

  轮船到岸后,一些战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到了战场不久,两个战友自杀了。李厚霖坚持了下来,“我尽量去想四年后的事情,那时,我已经拿到法国国籍,还做起老板了。我会活到那天的。”

  厨师马剑一已记不清自己上过哪个战场,他的战场始终是一个十余平方米的厨房,每天就是把牛排煎到八九成熟,将薯条过一道沸油,再做一锅汤。他平安熬过了5年,但他并不开心,在兄弟重如山与丛林法则并存的外籍兵团,始终讲不好法语、性格温吞、酒量也不行的他经常受到战友的戏弄。

  台湾的小吴是中国大兵中最享受军旅生活的人。他从不把薪水大把花在啤酒上,而是用来建设自己的网站,向网友介绍外籍兵团、中国人在军队中的生存状态等等,他还申请加入伞军团,渴望被派往最危险的战场。

  在许多法国人眼中,外籍兵团的士兵多是些犯罪青年或走投无路之人,经历残酷训练后英勇善战,他们对人生没有眷恋,与母国也恩断义绝。“残酷是我们的生存逻辑。”张明俊说,最危险的战场全都由外籍兵团冲锋陷阵。在法国这个所谓讲人权的地方,公众与媒体都不愿看到法国士兵阵亡,曾有7名法国军人在同一场战争中牺牲,整个法国闹翻了天。而外籍兵团不一样,在法国主流观点看来,他们始终是一群外国人。

  李厚霖完全不能接受“与母国恩断义绝”之说,“我执行的任务绝不能危害中国的利益,这是我的底线。自己的国家就像外籍兵团一样没的选择,你既然属于她,就得无条件热爱她!”

  

  你们中国人no.1

  

  5年合同将满时,张明俊选择续签。作为军队中的佼佼者,他续签后即刻被调回征兵站做文官。文官和法国的普通上班族一样,每天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类似于法国的公务员。现在,我有了老婆、小孩、房子、小车,我和法国人没什么不一样了”。

  李厚霖退役时,却放弃了法国国籍。他发现,中国的机会已今非昔比,生活条件也不比法国差,他常常对朋友说:“现在做中国人才有优越感呢!”2007年,他携妻儿回到温州,如今他已是五家外贸公司的老板。回国前,李厚霖在街上偶遇前上司,这名来自东欧的中年人盯着李的奔驰320感慨:“你们中国人退役后,就成了no.1。”李厚霖也感慨:“要算成功,也是外籍兵团赐给我的。”

  如今,外籍兵团中温州籍大兵的比例已然下降,越来越多的温州人不必再“爬雪山”爬往欧洲,他们开始从容、理智地选择留学、投资移民、人才输出。他们不再认为欧洲等同天堂。

  厨师马剑一未满5年便申请退役,回到温州。这个中年人一落地温州,立即像找回了身体的一部分。如今,他的生活回到原点,也能喝点儿啤酒了。

  时不时地,李厚霖和马剑一回法国走走亲友。战友们坐在一起,有人提起国家经济形势不好,李厚霖马上反驳,怎么不好了?中国gdp还是两位数增长呢!随即才明白,对方指的“国家”是法国。

  台湾士兵小吴,已经失踪了近两年:他与4名战友出海,遇上高达11米的风浪,连人带船被席卷一空……法国警方接到报案后24小时才进行搜救,两天后返回,向外籍兵团报告“失踪”。“失踪”的消息登在了外籍兵团的网站上,法国主流媒体没有报道。

  但没人愿意身边的战友西去无痕。2004年,来自福建的伞兵李普在非洲执行钻石缉私任务时被击落殉职,战友们在网上为他设立了纪念堂,这个已有近23万访问量的网页上飘落着红色枫叶,每片红叶都会触碰到一行暗红色的字,“永远的蓝盔士兵李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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