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高考结束至今,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两个月的时间里,在为未可预料的途程奔忙,心中颇不安宁。计划中的远行尚未成行,可以看得见的事功也甚微微。于是我想到,很多事情,不应去苦等一个未可知的将来,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去过一种积极健康简单的生活。尽人事听天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得之淡然,失之坦然。去奔跑吧,去读书吧,去写字吧,去远行吧,这才是作用于生命本身的实在的生活。
近期读书,再次细读了《红楼梦》。这次读《红楼梦》,手头有一堆与之相关的《书籍》,比如岳麓版王昆仑著《红楼梦人物论》,北大版《红楼梦十五讲》,中华书局版蔡义江先生的《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崇文书局的《红楼梦诗词赏析》,上海社科院版余英时先生著《红楼梦的两个世界》,当代世界版《胡文彬谈红楼》,中华书局版周汝昌先生的《红楼梦与中国文化》,中国大百科版周汝昌著《红楼新境》。儿子看到这么一大堆和《红楼梦》有关的书籍问我是不是要研究《红楼梦》,目前国内靠曹雪芹和《红楼梦》吃饭的学者大概有2000多人,我弄这么多书来读,也只是想把这部书读得更通透一些,离研究要差的远。
因为佐以如此多的“红楼”书,这次通读《红楼梦》,历时大概有一年之久了。红学家们对红楼的看法再独特,也不能取代我对红楼文本的原初理解。不知道读过多少遍《红楼梦》了。我越来越觉得,《红楼梦》当然首先是一部小说,其次它是一部人生寓言书,更是一部哲学书。
《红楼梦》为我国古代长篇小说之首,这样的地位是文学史公认的。小说最成功处,当然是其人物形象塑造。举目中国旧小说,能塑造几个有鲜明特征人物的小说寥寥无几,而能从心理刻画的角度把数百人物写得栩栩如生的,又是《三国》、《水浒》、《西游》所不可企及的。《红楼梦》一书,以宏阔的构制塑造的丰满真实的人物形象,却处处从特定人物的人生际遇出发,设身处地地以人物自身的真情实感为基础。而绝少作者凭主观构造的影子在里面。这里举出一个细节,我们都知道林黛玉魂归离恨天之前,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未完成的话:“宝玉,宝玉,你好……”很多好事者想法设法要给黛玉把这句话补充完整,结果不管你补出任何话语来,都不复有原来诸多韵致。其实,为了塑造人物形象的需要,《红楼梦》中至少有三处未完成的对白,宝玉对黛玉诉衷情时有之,晴雯将死之时对宝玉亦有之。有兴趣的朋友不妨找来认真品味一番。谁能说这不是有意为之,不管是曹雪芹还是高鹗应该说都深得小说创作的神髓,这难道不是中国艺术的留白吗,这一点中西方艺术是相通的,西方也有断臂的维纳斯!
深爱《红楼梦》的张爱玲曾在《红楼梦魇》中伤情地说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这真是文人的呻吟。海棠有香,便不成其冷艳;鲥鱼无刺,大快朵颐之间,便不觉其香;红楼未完,是否也是雪芹先生有意为之呢!?文学史上续作不绝,鲜有成功者,我们还是不要像某当代作家一样多事接续红楼却引来“写不出名著就搞名著”之讥,来接纳这半部红楼留给我们无穷的回味吧,这不正如人生吗?如果哪一天有个算命的和尚告诉你,他能精确地算出你后半生的际遇沉浮,你的人生也正如他所说的一样运转,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吗?
说《红楼梦》是一部人生寓言书是就他的整体架构而言,无论是绛珠仙草还是神瑛侍者,都不过是仙界一草一石,借林黛玉和贾宝玉的肉身,来到此间经历一番,历经穷通之后,复返仙界。人世间的一切荣华和衰颓,命定的金玉良缘和前世的木石前盟,都不过是红尘一梦。最后都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所以,在曹雪芹笔下的人生寓言就是“人生就是一场大悲剧”,由空到空。这一点在王国维先生的《红楼梦评论》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王国维用尼采的说法,认为“生活之本质”是“欲”,有欲则常有所求,常有所求则常感不足,常感不足则常感苦痛。《红楼梦》的美学价值在于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说:“由叔本华之说,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此种悲剧其感人贤于前二者远甚。……若《红楼梦》正第三种之悲剧也。”所以“可谓悲剧中之悲剧也”。
所以,在此意义上,《红楼梦》实际上概括了所有人生的真相,历尽穷途,红尘一梦,如此而已。
《红楼梦》是一部哲学书,是因为书中贯穿着色空思想、佛道影响,“一僧一道”时隐时现。贾宝玉怎样才能超脱人生之欲,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化作一股青烟、一把尘土”,要么就是“出家当和尚去”。所以,每读一遍《红楼梦》,就让人的心灵得到一次净化,但凡庸如我等,离超脱出尘的境界还很遥远,暂时也还没有跳出三界外的想法。《红楼梦》能带给人关于人生本质的深刻领悟,当不为虚言。
最近一直在关注老树画画。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刘树勇先生,以期充满人生趣味的画笔和充满禅机的小诗在描绘着这个多彩而又无奈的世界。直到我偶然看到他的一篇文章《死亡让我渐渐平静》,我才能够洞彻他对人生为什么有这样达观和通透的看法。在历经诸多正常的和非常的死亡之后,他才知道生命的意义何在。他这样说:“三十年江湖游走,见各等人物,做诸般事情,看明白,也就几碗米饭。五十载人生经验,得多少利益,争什么功名,说到底,不过一握烟云”。这和贾宝玉的高论如出一辙。
未知生,焉知死?不管我们是一株小草还是一块顽石,来到此间,历经一番,还是应该完成它的使命,就做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或者一块快乐的石头。悲哀的人是无耻的!
未知生,焉知死?前生来世未可捉摸,至少,此生并不虚无。 因为对人生的温情与敬意,世界上仍有忘不了的人和事。
2015/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