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岁月.花
农村里没有奇花异草,却从不缺野花野草。
初夏的时候,田间舍旁就会长出许多状如喇叭的小花,有素雅的白色,有淡淡的粉色,也有浅浅的蓝紫色,恬静悠然地朝着天空开着,风儿吹过,花儿随风摇曳,兀自美得慑人心魄。年幼的我忍不住摘下几朵,或戴在头上,或嵌在衣扣上,或举在手中,兴冲冲赶回家让母亲看,母亲便会大惊失色冲我喊叫:“那是打碗花,摘了它是会打碎碗的,快快扔了它!”在那仍有饥馑的岁月,物质本就稀少,打碎碗就更了不得了,于是慌不迭地扔掉手里的花儿,扯下头上、衣扣上的花,希望别打碎了碗。长大后才知道这花学名牵牛,又叫喇叭花,农人称它打碗花,估计应该是一种朴素的环保意识吧,只为了不让孩子们乱摘花朵,就像小时候母亲不让我捉麻雀一样,说捉了麻雀就会手笨得写不成字做不成针线活一样,于是慢慢释然,终于不用打碎碗给家里增添负担了,但仍是惋惜那些被扔在地上的美丽的喇叭花儿。
本人生于73年,少不更事时曾度过几年文革时光,其他的不曾记起,只记得家里的一只喇叭(就像如今农村题材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装在村口电线杆上的喇叭)。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装有喇叭,我家的喇叭装在厨房的屋檐下,厨房又紧挨着我家大门,每每一进家门或进出厨房时抬头便可看到它。喇叭里每天早晨准时响起雄浑的音乐--《东方红》(当时的主题音乐,专为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然后便是来自北京的新闻,听父母说多是歌颂党、歌颂领袖的丰功伟绩的,还有阶级斗争和批林批孔的政治宣传,人们在这宣传中三三五五聚在一起,一边听着广播,聊着天,一边吃着简陋的早饭。早饭后学生们开始上学去了,大人们便收拾农具,在喇叭里生产队长的敦促声中懒散地朝田间走去。中午和晚上喇叭里也会准时播放,来自神圣首都的最新决策和中央指示飘荡在静谧的村庄上空。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喇叭的内容日渐丰富起来了,不再单纯是阶级斗争,领袖最高指示,有了包产到户的新闻,有了尝到改革甜头的万元户,还放起了农人从未听过的流行音乐。大人们端着饭碗,依旧聚在某家的喇叭下,谈论着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分的田地丰收了,满脸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endif]--> 2010年父亲去世百日时,站在厨房门前与母亲说话时,突然发现屋檐下少了那个熟悉的影子,问母亲,母亲答道:“村子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我们这个年龄段的老年人也越来越少,谁还聚在一起听广播呢,早就摘掉了。”母亲说得似乎轻描淡写,但那略带忧伤的话语仍让人听出了满满的留恋,不禁怅然物是人非了。
幼时物质贫乏,文化生活亦然,除了学校发的学习课本外便再无其他读物。业余生活除了玩耍还是玩耍,偶有一人得一本小人书,便有无数人次地传阅,直到这本小人书生生被翻得稀烂才能回到主人手中。不知何时何地何人发现了收音机里的一档少儿节目---《小喇叭》,我们这些孩子们才有了精神食粮。为了收听《小喇叭》,无论我们正玩得兴致酣然还是正在田间帮大人干活,只要时间一到,大家便会千方百计、不顾一切地弃了手中的活计,一路狂奔向收音机。甜美的开始曲"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小朋友,小喇叭节目开始广播啦!“后,“故事爷爷”孙敬修先生用他磁性的声音,将《西游记》、《老革命家小时候的故事》、《高玉宝的故事》、《魔方大厦》等长篇故事,通过无线电波,穿越千山万水,注入孩子们的心田,变成一个个美与丑、善与恶的故事,深深地感动和影响着我们。《小喇叭》一直陪伴着我,直到高中住校后才忍痛离开。上班后给年幼的侄子说起《小喇叭》的好时,再打开收听时却搜索不到那熟悉的声音。看着侄儿家中电视、电脑、手机和扔得到处都是的课外读物,才明白《小喇叭》也像老家安装的喇叭一样,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前几日带女儿在院子里散步时,突然发现一棵树上长出了几朵粉红色的花儿,凑近看时,居然是美丽的喇叭花。女儿凑上前将手伸向花儿,我以为女儿要摘下把玩,却发现女儿只是轻轻把花儿扶正,然后才从地上捡起几朵被风吹落的花儿把玩着,如今已经不是怕摘花打碗的年代了,女儿却不再摘下花儿来戴,这才是真正的环保意识吧,猛然忆起幼时的自己,不禁感慨万千。
厨房下的喇叭和收音机中的《小喇叭》就像岁月一样,如水逝去,却像这美丽的喇叭花儿一样,虽然年年谢幕,却在短暂的夏日里灿烂开放,朝天迎风兀自美的逼人---岁月如水,灿如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