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月一,路上看到小贩摊上明晃晃的纸元宝,就想起了父亲。
父亲去世二年多了,我没有在十月一去过父亲的坟上。本来前两次都是想要去的,人说十月一是女儿烧纸的日子,男的不让去,所以只好在这里寄托对父亲的哀思。
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不是很清晰。自己年龄很小,还不是很记事,但是能记得自己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到邻居家串门玩的情景。那时觉得父亲很高大,也很亲切。
父亲是个能人。我长到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很少在家了。父亲身体不好,有肝炎,那是他当年当兵的时候落下的病。父亲在家里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就去了外地工作。当时不知道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工作——我一个小孩子家,不知道去打听这些——后来知道父亲是去了金堤河建闸工程的一个工地,给人家开机器——那是一项技术活,一般人干不来的,所以后来也很是为自己的父亲骄傲!母亲曾经说过,当年父亲在部队时遇到过一个开车的人,把车陷在了一个坑里出不来,是我父亲小试牛刀,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母亲甚至自豪的说:当时父亲的连队那么多人,谁都不能做到,父亲却可以闭着眼睛把车开出来!我当时很是惊叹,现在想起来,母亲那时很可能有些夸大。但父亲是个能人,却一点也不假——家里的话匣子、手电筒坏了,甚至是自行车、家里的锁坏了,父亲都能帮助修理好,生产队里的抽水机器坏了,更是要找到父亲才能修好。父亲后来也曾对我说起过,想当年咱们一个县里,像父亲这样从部队出来又有这样技术的人没有几个。县里搞黄河水利建设,父亲那是技术骨干,当年的县委书记都对父亲另眼相看。可惜父亲命不好,虽然在很多单位都是能人,但是最后却没有混成一个普通工人,没有能吃上供应粮,没能领到退休金……这是父亲心里的憾事,说到这时候他就会轻轻地叹气,埋怨自己脾气不好。
父亲的脾气很不好。我没少挨了父亲的打和骂,甚至母亲也曾惨遭父亲的毒打,但是父亲对外没有动过手,也不会骂外人。哥哥比我大8岁,他很懂事,家里的重活大多是哥哥做,他有没有挨过打挨过骂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姐姐和弟弟都和我命运差不多,弟弟在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曾被父亲用扁担抽打,所以弟弟到现在还对父亲有恨。我那时脾气也很拗,越打越是撑眼皮子,不哭也不跑,所以被打得最狠。奶奶很疼我,教我再被打时跑到奶奶的屋里去,父亲怕奶奶骂,不敢追到奶奶那里去的,我才少挨了一些巴掌打鞋子踢。那时对父亲特别怕,见了父亲都不敢说话。记得上初二那一年,我养了几只兔子,热衷兔子的喂养、配种,父亲怒极,大骂我不务正业,耽误了学习。把我骂得狗血喷头,气急败坏,一口气出不来,把两只已经怀孕的灰兔子狠狠摔死了。现在想来,很是对不起那两只兔子,常常心里忏悔,怪自己枉杀生命,却也不再生父亲的气。
父亲很正直,也很善良。他说自己之所以混得不好,跟自己的坏脾气有关。他就是因为看不惯有些领导的做法,往往会顶撞领导,拿领导的难堪,所以没有哪个领导因为了他的技术而喜欢他,却是个个恨他,排挤他,以至于连个工人待遇都没有熬到。他说更是因为他的心眼太好——那年在青岛当海军,得了肝炎后复员回家,乡里下了一个指标照顾复员军人,可以转正为工人,安排到乡粮所工作。可是和他一同下放的还有一个人,,虽说还挨不上那个人,可那人比他的条件还苦,找到父亲后央求父亲把指标让给他,父亲想可能明还会有指标,就让给了人家。到后来人家成了工人,吃着国家供应,老了还有退休金,可是父亲错过了那次机会!但是父亲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后悔,也没有抱怨那个人——咱们现在不是挺好么——父亲说。虽然父亲还是经常拿出自己的复员证来看,但那也是平静的回想一下部队的生活吧,我想。再后来也听说了有照顾老退伍军人的政策,但是父亲终于没有再去找,也没有再享受到政府的特使照顾,直到去世。
父亲得的是癌症,恶性淋巴瘤。几次化疗,父亲的身体本就不好,不知他当时怎么挺过来的。中间更因为病毒感染,父亲又得了带状疱疹,一个冬天里后背烂了一大半,待得疱疹结疤时,父亲已是骨瘦如柴,但他还是奇迹般的抗过了四年。
父亲去世时,我和哥哥姐姐都在他的身边。父亲说:很知足了!好吃的也都吃过了,好喝的也都喝过了,原本没有想到自己能活到这个年纪的。说的姊妹几个都暗自流泪——到现在我还后悔愧疚,觉得没有尽自己的最大力量去抢救父亲。
父亲走了,平静地走了。那天是六月初一,那年他六十八岁。
泪眼蒙蒙中,似乎又回到了父亲平静地躺着的那片土地,仿佛又看见了父亲亲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