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她就此老去

我记得她，长发披肩，朱唇皓齿，眉如黛。

她爱笑，露出牙齿的那种笑。笑起来像阳光一样和煦，像夏日一样温暖，像群花一样缤纷。她的眼细而长，眉眼柔柔，水波荡漾。

青丝三千，垂及腰际。腰肢纤长，肤如凝脂，手如柔荑。

她会弹琴，但那是十七岁以后的事。家里不富裕，十六岁，在南京，初见钢琴。她会写诗，爱写诗。蓝皮的软皮本拾掇的整整齐齐，娟秀的字迹在本子上留下同样娟秀的诗。她也常摘抄一些诗在那本子上，横竖撇捺，遒劲郁勃。她也会画画，在写诗的本子边上画，纸白，字为黑，画色红。三种颜色搭在一起，干干净净，浑然天成，不见痕迹。她会拍照，爱拍照。从胶卷到纸相片，都放在盒子里，现在会有时拿出来，感叹一下时光荏苒，岁月不经用。

她性子急，甚是利索。没去南京前，家里的老屋子都是她拾掇。她爱干净，不喜欢杂乱，她能把老屋子里里外外收拾的楚楚有致。她讨厌别人吞吞吐吐，也不喜欢把事情拖到最后，无论做什么事都快得很，多年养成的习惯，到现在也是这样，雷厉风行。她执着，但不认死门，爱琢磨，但不钻牛角尖。她爱一个人研究东西，自己想办法，自己解决问题。一个人，一本书，一个通宵，所遇之困迎刃而解。

她生在朔方，生在大雪里。她说她喜欢暖国，尤其南京。在那里生活的几年，记忆犹深。她总说暖国很美，也总提起在暖国生活的日子，那些曾经过去的时光从她嘴中缓缓流出，就像小河流水一样汩汩怀柔，美好，久远。但有时，她又说她深爱朔方，爱这里久久不化的冬日雪水，爱这里的三九寒冬，爱这里凛冽到骨子里的冷风。我问她是否矛盾，她认真地对我说，深爱与喜欢是两码事，不可同日而语。

她有一条裙子，火红火红的颜色。

像冬日黄昏，夕阳从一方窗口打在墙上的颜色。

她把她穿着那裙子的照片给我看，她说，年轻的时候，那是她最爱的一条裙子；年轻的时候，她穿上它很漂亮。

她特别喜欢裙子，年轻时总穿。从南京回来后，她遇见了她深爱的人，结了连理，有了爱情的果实。她深爱的那人太会做饭，日子久了，胖了一些，穿不进了，便收了起来，压在了绵绵时光的下面。

我问她何时再穿一次。

她笑着跟我说，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长发再长，时光再回。

日子久了，安逸得太静谧，她的头上悄悄地也盘起了白丝。冬天里，有些怕冷了。体质也稍稍有所改变，有半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咳。

她老了吗？

她没老，时光里的美人不会老。

她还要和她深爱的人一起活到一百五十岁，且停且看，这一个半世纪的新异。她还要装满整整一车的花，在树的顶端，把这些花散落到地上。

她还有这么多事没做，所以，我的妈妈还年轻。

所以，岁月，请别让她就此老去。